过去的几十年里,中国人的生活水平发生了飞跃式的变化,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些过去非常罕见的疾病如今变成常见病,正侵蚀着越来越多人的健康,也就是现在越来越为人们所熟悉的慢性病。
一些慢性病患者经常会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愈这些慢性病,同时副作用又较小?虽然每年全世界的科学家都会投入大量的人力和资源进行慢性病的研究。但是很遗憾的是,就目前人类的医学水平来说,包括糖尿病、高血压在内的多种慢性病都是无法治愈的,现有的医疗手段只能尽量缓解症状、尽量减少并发症而已。以很多人的眼光来看,这些无法治愈的疾病大约就和癌症一样可以归类为 “不治之症” 了。
但是,在这几十年里,不仅是人们的生活水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医学科学家们对疾病的认识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古典时代,夺走人生命的凶手主要是一些发作急骤、很快致死或致残的疾病,如创伤、急性传染病等。那个时代的人平均寿命短,卫生条件又差,很容易因为一场暴虐的疫病就在青壮年期死去。十四世纪的一场黑死病,在短短数年内就带走了欧洲三分之一的人口。而由于卫生条件恶劣,在过去,一场普通的感冒都有可能演进为肺炎而造成死亡。
因此,对那个时候的人来说,只要治愈这些急骤的疾病,就意味着延长寿命,并且有机会活到中老年。但是随着过去一百年来医学的飞速发展,从前导致人类死亡的主要原因:创伤和急性传染病已变得不那么常见、也不那么致命了。大多数人都能平安的活到老年。所以很多过去人没有机会罹患的疾病,各种慢性病,就慢慢占据疾病谱的主导位置,成为损害现代人健康的主要凶手。如今,慢性病(学名应该是 “慢性非传染性疾病”)已经成为困扰中国人健康的主要问题。有83%的中国人死于各种慢性病(数据来源:WHO),有38.2%的中国人血压高于正常,9.4%的中国人血糖升高。
在新的时代,一味追求治愈的诊疗思路已经行不通了。慢性病往往都难以治愈,但是同时他们也不像创伤和急性传染病那样急骤而暴虐,在短时间内夺人性命,而是如温柔一刀,缓慢地、渐进式地慢慢把人杀死。在处理这样的疾病的时候,需要新的策略。
既然慢性病进展缓慢、不会在短时间内致人死地,但是又无法完全治愈,那么医生在处理慢性病时的主要着力点就不应该在如何进行徒劳的治愈疾病的努力,而应该将注意力放在如何缓解症状、减轻并发症,推迟慢性病造成死亡的时间上。原本这也是无奈之举,但是随着医生们对疾病的认识越来越深入,人们开始重新审视医学和疾病的关系。
过去,医生们总是把视线集中在疾病身上。他们所有的诊疗工作都是围绕着疾病进行。很多时候为了根除疾病甚至不择手段,对患者造成的痛苦更甚于疾病本身。但是这种对疾病毫不留情的做法却违背了医学的初衷。诊疗操作的结果应该是对患者有利的,而不是有害。但是人体的结构如此复杂,疾病的演进又是如此的变幻莫测,过于强调“无害”原则可能束缚医生的手脚,使患者不能及时受到有效(但是可能有副作用)的治疗。因此在旧的时代,不惜一切代价的治疗疾病就被认为是解除患者痛苦,最大限度有利患者的最佳手段。但是随着对疾病的认识越来越深入,人们认识到这种激进的原则的局限性,也认识到这种做法也违背了医学的基本原则,因为医学研究的对象应该是人,而不仅仅是疾病本身。
当 “人” 重新回到医学的中心的位置时,医生面对疾病应该持有态度也就昭然若揭了:所有诊疗操作都应该为缓解患者的痛苦、延长患者的寿命服务。衡量患者的获益成为诊疗决策的核心。如果治愈疾病对患者来说收益大于受损,那么医生就争取治愈疾病,就好像医生对大多数急性细菌感染性疾病所做的那样。如果治愈疾病的收益小于受损,或疾病不能治愈,那么诊疗的目的就是减轻痛苦、延长寿命。原上海第二医科大学校长王一飞教授的一句话很好地诠释了新时代医学的核心理念——生命是一种死亡率100%的性传播疾病。既然死亡是所有生命尽头共同的归宿,那么费尽心机地治愈疾病也不过是将这必然到来的终点延后几年而已。
回到慢性病的诊疗,当我们接受了 “生命是一种死亡率100%的性传播疾病” 的设定,就会发现追求 “治愈慢性病” 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只要能活得长久、活得高质量,身上带不带病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糖尿病、高血压患者来说,只要把血糖或血压控制好,就能长期维持和健康人完全一样的生活的身体机能,有病或无病,实在没有太大的区别。事实上,以现在的科学水平,中老年人最常见的慢性疾病:2型糖尿病、原发性高血压和冠心病都是无法治愈的。相比徒劳的治愈疾病的努力,与疾病和谐共存才是真正明智的做法。
在新的时代,不仅医生应该具备这样的认识,作为慢性病的患者也应该有同样的认识。因为根据当下的医学理念,患者是整个诊疗过程的核心。在诊疗决策中,患者也应该占据主导的地位,医生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和经验所作出的建议(在不违反医学伦理的前提下)应该为患者的意愿服务。所以,作为整个诊疗核心的患者,只有在充分认识到延长寿命、改善生活质量而非治愈疾病才是医疗的终极目标这一点的前提下,才能在诊疗过程中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策,并使自己获得最大程度的获益。而这,就是与慢性病和谐相处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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